主持人吴淑玲：接下来要介绍第三个个案，台湾表演艺术界里非常好的案例－纸风车集团。这几天论坛当中不断听到的概念－体验，在第三个个案中也能够表现出来，我们来一起体会什么叫做从舞台走向体验的案例。欢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台北艺术大学专任助理教授于国华先生，来为我们分享。于先生分享完后再邀请财团法人纸风车文教基金会执行长李永丰先生为我们点评。

于国华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台北艺术大学艺术专任助理教授

于国华：各位嘉宾、老师、同学，大家好！首先我从台湾表演艺术概况开始讲起。台湾表演艺术是个快活不下去的产业，我们最近有做做针对表演艺术的几次调查，2012年，全台湾一共有4千多个表演艺术团，其中1100个在台北，我们调查了其中比较具有指标性的432个团队，其中收入总计15亿台币，大约是3亿人民币，总支出14亿7千万，看起来好像这些团队共同有4千万台币的盈余，其实不然，这15亿收入里有4亿来自政府补助，如果政府补助改变了，这些表演艺术团都活不下去。表演艺术团补助状况里，戏剧类偏低，可是戏剧类的赢余较高，其中显示表演艺术种类里戏剧类在拓展观众人口上较有潜力。

这是2005、2009年做的另一个调查，在两次调查里面显示观众在下降，表演艺术产值逐渐降低，团队要更努力才能维持表演艺术的生存跟发展。其中有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整个台湾所得在下降，直接影响了大家对于表演艺术的消费。但观众还有看戏剧、表演的需求，所以有很多观众走到了剧场，开始看戏剧，年轻的观众开始参与，但整体来说票房越来越辛苦。另外，政府已经预示到了这样的现象，这几年有增加补助额度。台湾从1992年开始有国际演出团队的扶持计划，是台湾比较重要的演出扶持计划，一年差不多有2亿新台币规模，2013年文化部有另一个补助计划叫台湾品牌表演艺术团队扶持计划，针对特别值得栽培的重要团队给予一笔额外经费，现在是1亿台币，今天说到的纸风车跟云门舞集等五个团队都属于台湾最高等级的扶植团队。

现在来解说一下纸风车的历史。纸风车成立在1992年，1998年他们募款成立基金会，在纸风车剧团成立后，因为剧团发展需要，陆续又成立了绿光剧团、风动舞蹈团等，所以纸风车目前虽然仅是个剧团，但在基金会运作下其实以集团发展，若以后有机会再来跟大家报告他们的创意管理，今天强调故事。纸风车创团团长李永丰也是基金会执行长。在纸风车创业后，于1993年推出儿童剧“神奇的玩具屋”，改变了台湾观众对于儿童剧的看法，儿童剧不再是给小朋友看的、简单、幼稚的戏剧，也是大人喜欢看的戏剧，因为儿童剧买票的是大人，大人觉得好看才会带着小孩看。1996年纸风车开启新的创作方法，十二生肖系列。1998年又创作出巫婆系列。12生肖系列是纸风车非常独特的系列，12生肖系列从鼠年开始，每年皆以当年的属相作为主题，结合创意与戏剧与文化元素，运用不同戏剧手法，如猫捉老鼠、我们一家都是牛等，虎年改编武松打虎的故事，还有哪咤大闹龙宫、白蛇传的灯笼耦、堂吉诃德故事的改编版等，每一年都用生肖作为主题，连结一个创作或改编的剧本，连续12年。

剧场本身的创意还不够，纸风车剧团后来开始走向广场，大家现在在荧幕上看到的是《格列佛游记》，人可以从巨人的左脚进去，参观人体结构，爬到额头出来，还可以从格列佛身上走出来，纸风车将剧场的演出变成实体的大型道具，而这个道具把演员放在格列佛的肚子里，作为导览员，用这样的方式叙述儿童故事。接下来出现的是恐龙，在台湾没有一个小孩不爱恐龙，纸风车2010年推出“好大的恐龙”专题，大大小小一共有100只恐龙，最大的恐龙可以让小朋友爬到他的肚子里，参观龙的内部构造，走到头部可以看风景，从尾巴坐爬滑梯出来，成为了一个大型的恐龙乐园。“好大的恐龙”在台湾举办了各地巡回，参观人口超过100万人次。2010年台北办办国际花卉博览会，活动幕后推手就是今天在座的李永萍女士，她当时作为台北市文化局长。花博展期内共筹备了一千场演出及大型游戏活动，李永萍特别找了纸风车帮忙，创造两条巨型毛毛虫，连结了非常多的戏剧人在旁边，定点在花博园区游行活动。他们把敞篷改变成毛毛虫的家，这两条毛毛虫可以进去休息，最重要的是这两条毛毛虫不是只有外表可爱而已，毛毛虫的每一节都是展览空间，里面带了不同的戏剧、科幻或艺术表演节目，一个毛毛虫的移动就是一个活动的博物馆或美术馆。2013年，纸风车又创造另一个新的户外空间，结合美感跟想象例的大型户外活动，运用台湾的昆虫与动物，画面显示的是一只具大鲸鱼，观众可以走到它的肚子里看动物的内部结构。这个展览从去年到现在已经超过60万观众。

在台湾纸风车可以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几乎变成台湾表演艺术的第一品牌，而且不止在剧院里，走到任何地方都可以问小朋友什么是表演艺术、什么是儿童剧，他们可能就会告诉你是纸风车，这是他们看过最多的经验。纸风车推动了一个非常特别的行动，“纸风车319乡村儿童艺术工程”，走遍台湾319个乡的儿童巡回表演。通常我们说距离成功的最后一里路，而不会问起步的第一里路，纸风车告诉我们：如果希望打开孩童的创意及艺术天分，我们要给他第一里路。让任何小孩都有接触表演艺术的机会，这是该活动的动念，他们有一句口号，这句话本身便创造了一个非常好的故事基础。纸风车在剧场或广场上创造了许多不同的故事，然而，是否可能用一个故事去引发更多故事，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个结构跟机制里，创造自己的故事？纸风车的319工程面对孩子的第一里路，让看表演的每个人都能够创造出自己的故事。

319艺术工程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出发点。第一，回应了昨天在大会论坛里讨论到多元文化，其中有几位专家谈论到谁可以引导观众做好的选择，可能是教育、媒体等，李永萍女士那天在现场告诉大家，不能相信市场，市场只会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受欢迎，市场不会表明什么东西是好的，只有透过改变消费者，让消费者具有品位和审美能力，才能使消费者做出好的选择。我们已预示到未来表演艺术市场的危机，所以台湾好几个表演艺术团体都开始向下扎根，培养儿童的美感。李永丰曾经讲过一句话：整个社会的美感就要像建筑工程一样需要打地基，为社会美育建构一个坚实基础，从孩子开始。这是儿童剧下乡演出的重要起点。

其次，有很多地方的小孩其实没有机会看到真正令人感动的表演艺术，许多表演艺术团体的下乡巡回常常仅点到为止，非常的简单且简陋，没有办法激起小孩子这一生第一次的感动。纸风车提共了这样一个舞台，让每个地方的小孩都能够看到艺术。

第三，台湾是个充满爱心的地方，全世界任何地方有天灾人祸台湾都会捐款，但我们从不知道台湾是否可以为表演艺术捐款，李永丰用一个非常动人的理由引起大家捐款的善念－孩子的笑容，孩子的笑容是每一个人得没有办法拒绝的事情，这个概念成为整个行动非常重要的核心，他们要创造孩子的笑容。

整个艺术工程里有几个非常精密的设计，让艺术工程脱离了大量巡演，变成一个文化行动的重要环节，包括一开始就定下的基础。第一，不申请政府补助经费，整个活动全靠民间募款走遍全台湾。没有政府补助就可以完全扬弃政治干预，变成民间自发行动，且具有让民间相信有非常严格、透明的征信过程，每个人都可以随时在网站上看到自己的捐款用在什么地方。另外，纸风车号召很多社会知名人士共同发起，总发起人超过一百位，里头各党各派、不同行业都有，使该活动成为社会共同创造出来的善念行动。纸风车还将大众的参与导向对台湾乡村的感情，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让你留下深刻印象、自己的家乡、拥有大量记忆的地方捐款，只要有某个地方的捐款达到35万元，纸风车就会前去演出。这样的捐款行动推动每个人重新思索自己跟台湾这个土地连结的关系。纸风车不仅希望透过这个大型、完整的演出开启孩子艺术的眼睛，发展他未来的可能性外，还强调这并不是个公益行动，也不是诉诸慈善的事业，而是一个文化行动，盼望各界能够一起来支持。

319艺术工程已执行完毕，从2006年12月24日至2011年12月3日，共1805天。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样庞大的工程可以靠民间力量执行完毕，一共有3万人捐款，总捐款数字达到2亿1千万元台币，纸风车团队在台湾行走了29万公里，共有80万观众在山边、海边欣赏演出，4千人次志愿工作者排每场演出的椅子，一共3万张，包括马英九夫人周美青，她只要到的场合就是当志愿工作者。演出地点包括一些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的地方，比如乌坵。另外，工作人员的餐盒堆起来等于两座台北101大楼，共喝掉饮水1万公升，发送雨衣5万件。纸风车为319工程出了两本书，记录每个支持该活动的善念故事。现在，纸风车还没走完，纸风车有个更大的梦想，近几年来台湾城乡有所调整，319调为368，纸风车要再走一次368，目前大家能在纸风车网站上看到收支表，到去年12月31日，目前为止演出64场已亏损了1千多万新台币，募款会继续，亏损也会持续增加，前几天纸风车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希望这个活动继续走下去。

台湾有个数字叫7835，那是什么呢？是台湾文化部长龙应台的政策，她希望文化能够走遍7835个村里，纸风车响应了这件事，然而大舞台没有办法进入狭小的村落，因此他打造了一台小货车，名为艺术工程卡车，这台卡车将带着纸风车走遍台湾7835个村里。卡车打开后是个标准的大舞台，为了研究这个舞台纸风车花了一年时间，才让一台卡车能够变成完整的舞台。台湾过去一直有电子花车的传统，许多乡下地方都能看到，通常是穿着清凉的女生唱歌跳舞，纸风车希望打破这样的环境，运用卡车走进人民最基层的地方，呈现表演艺术演出给广大民众欣赏。

台湾的表演艺术没有政府补助难以生存，但大家从没想到表演艺术行动能在政策之外发生，靠群众力量完成，成就于群众之间，从儿童剧的舞台走出去、到广场、深入台湾社区，这个小额捐款已经变成全民爱乡运动，透过将表演艺术带到台湾所有地方、献给所有观众，吸引他们走进剧场。

在《体验经济时代》这本书中，两位美国经济学家提出经济消费模型。我们以咖啡作为说明，其初级产品是原产地的咖啡豆，烘焙后变成烘焙市场的咖啡豆，成为冲泡咖啡的原料，最后这些原料变成星巴克里我们体验的产品。从初级产品的咖啡豆、原产咖啡豆，到星巴克体验的空间，这中间的价值可以增加超过100倍以上。从中他们告诉了世界，体验经济时代的价值在哪里。另外，这个时代除了体验之外，消费者还需要什么？消费者需要自己的改变，因此他们提出引导转型。今天的迪斯尼除了让消费者体验之外，他们创造了一个环境，让消费者进来创造他自己的改变、自己的故事，每个消费者会对他们自己所创造的故事留下深刻印象与感动，因此体验经济的下一步是用方法去创造一个机制，这个机制让所有连结到的人都能创造自己的故事，这便是引导转型。

在纸风车这案例中，虽然从表演艺术出发，但最后变成所有参与者共同的故事，它可以一直走下去，这个故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所连结，连结了表演艺术、连结了台湾的土地，也连结了每一个儿童的笑容。路会一直走下去，戏也会一直演下去，传奇会不断继续进行。各位看到画面上这张表情很奇怪的脸，其实是一个正在哭的男生，他很帅、也很温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永丰，等会儿他会亲自上台告诉大家关于台湾孩子笑容的故事。谢谢！

主持人吴淑玲：我想从案例二到案例三，我们似乎得到了有趣的答案，什么样的地方可以把人留住？一个像游乐园的地方。刚才看到这么精彩的分享后，还等什么？当然要把这一位又帅、又温柔的执行长请上台，欢迎。

李永丰　财团法人纸风车文教基金会执行长

李永丰：各位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新年快乐。其实我没有他讲的那么温柔，我常骂脏话，而且不大会讲话，很紧张。如果今天一定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师傅，也是我们风投基金会掌门人吴静吉博士，刚才提到的毛毛虫、格列佛、恐龙展在台湾很受欢迎，那是因为吴博士教会我对待艺术的热情，及做创意的思考，创意发想和创作时一定要精准，我曾受过很严格的训练才会搞出这些东西，如果我今天有什么成，那应该归功于吴博士，他是我的师傅。

谢谢于国华刚刚的发言，其实我很想哭，319艺术工程从2006年到现在做得很辛苦，以前英俊、潇洒又俊俏，做完5年后的代价就是变成一个肥猪，而且还得了溃疡，这5年中每个礼都必须喝酒募款，一个礼拜8场演出外，就是喝酒，到每个地方都需要跟当地有互动，大部分的工作就是喝酒与在路上，这5年是这样过的。那为什么我要做这件事情？45岁的时候，我对人生有个关于人与生命的思考。当时我带小孩回台湾老家，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孩子穿着IPP的高级童装，太太开的是保时捷，回到家看到乡村里朋友的孩子，和我50年前的样子一样，穿着兄长的旧衣服。这让我警觉到一件事情：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在基金会旗下有几个公司和剧团，纸风车跟绿光剧团在台北的票房都接近满座，公司营收也很好，但是大部分的票都是卖给中产阶级，难道我一生只为中产阶级服务吗？在乡下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依然没有这些资源，与五十年前一样，那我的人生到底做了什么？这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当时觉得我一定要在死前做一件事情，把我的专业－－演戏，让全台湾的孩子看，因此我发起了这个很疯狂、很浪漫的梦想，一直做到今天。然而，如同博士讲的，绝对的浪漫要有绝对的理性，当初我不愿意跟政府或企业拿钱的原因是因易受影响，艺术人做艺术还是有点格调的，钱可以改变世界但不可能改变我。

以前我做过很多大型活动，也做过许多戏的导演，了解到在户外演出时要精准，有的时候甚至须要训练到用秒计算，否则戏演不好观众就走掉了，因此每一个细节要控制的很好，要求过程中的绝对理性。我们工作团对大多都是20几岁的人，他们都要很努力，不断被操练，我是个非常会训练别人的人，我有个名言是：不吃饭不会死，不睡觉不会死，反正生不如死，最后还是不死，所以就一直做。我们同事从凌晨2点出发，在游览车上睡，睡完后到现场搬道具、排练、化妆、开演、演完拆道具、卸妆、跟小孩子握手、搬道具回去，到台北差不多凌晨四、五点，成功走完29万公里，过程中必须很精准，这些年轻人跟着我走完行程，因此我相信台湾年轻人是有希望、有热情的。

当初募款时相当困难，但我很天真的相信台湾人有热情，因此就这样做了5年，总捐款数差不多2亿1千万台币，基金会拿出1亿，活动花了差不多将近3亿，基金会差不多被我花的差不多了，但我非常乐观，我认为千金散去还复来，无需担心，这些钱换来的是无限的快乐，这辈子死而无憾了，因为我至少做到可以为台湾孩子做的事情，过程中也交了很多真心的朋友。事后既然没有死，我决定人生就做到死，所以后来做了卡车、368活动等。

今天很高兴在这里跟大家碰面，我也拜托大家，虽然有很多是大陆朋友，欢迎你们捐款给纸风车，希望纸风车未来可以服务全球的孩子，我们会到日本、菲律宾演出，也会在北京国家剧院演出，我们期待中国也有很多人可以跟我们一样，让中国的孩子，尤其是乡下孩子，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艺术，艺术有关于创意，而创意是未来中国人在经济发展上要令人尊敬或令人仰望的重要因素，就叫文化、就叫艺术，我觉得中国一定做得到，大家加油，希望未来中国的孩子都可以因为你们而看到戏。谢谢大家！

主持人吴淑玲：非常谢谢李执行长为我们这次大会的主题又做了另外一层的想象。事实上，文化的力量除了市场、红利，我想就是使人的生活跟生命可以更美善，这是值得我们期待的。